
我们睡的小屋,本就临街,路边上的小贩们,各种吆喝着,吃过,没吃过的,见过,没见过的,闻过,没闻过的各种吃食,一阵阵的把香气飘过来,压住了屋角的尿味。就在这吆喝声和香味里,我们纷纷醒来了。
县衙里来了2个大老爷,全身上下都穿了锅底一样黑的衣裳,全是整面布缝起来的,一个补丁都没有。他俩直着腰站着,肚子腆出来,一看就知道早晨就吃了比杂和菜粥更好的东西。周围本来忙碌着的小贩,都恭敬又虔诚的招呼着他们俩,一如邻村学堂里的教书先生给牌位上香一样,弯着腰把吃的东西俩手举到脑门,满脸笑容的祈祷说“张头、陈头,您赏个脸”那一份由衷的恭敬,可真是让人觉得这两位,应该比教书先生拜的牌位,更加的法力高强,神通广大呢。
他们俩站到门前,靠左的一个伸着脖子,用下巴指了指门,看街的老头就把嘴裂开了。迎着光,能看到他嘴里最后两颗牙的位置上,都留的是黑咕隆咚的窟窿,牙,大约早就掉了吧。精神矍铄的老头,见到他们,依然中气十足,大声的回答着“回2位头的话,昨个3个村子,一共来了11个人。我这5个,一个不少。”说罢了这句话,又仿佛犯了病似得,把腰佝偻起来了。依然中气十足,却压低了声音的说出了下一句“西头押了6个,现在也成5个了。”
靠左边的黑衣人慈祥的笑着回了一句“那个老狗,米里的沙子吃得太多,撑瞎心了。待会打瘸他条腿,就没事了。”
听了这句话,看街的老头的腰,佝偻得更厉害了,可着劲的摇晃他那洋溢了满脸幸福的脑袋,把栅栏门打开了,吆喝我们几个在屋子里站直了,横着站成一排。
我们就这么站着,看着门口的2位大人物和捏拿着我们饭食的那个老头聊着。太阳渐渐地升高了,把他们的脸上晒出了油汗来。昨天一天,就喝了一顿杂和菜煮的米汤,淅沥沥的,见不到几粒米。熬到现在,根本就撑不住了,真想舒舒服服的蹲下来,把怀里揣的那个菜饼子拿出来吃了。可是,眼见着两个那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还在太阳地下晒着,我们几个站在屋里的,哪敢动啊。
头一天看兵的那个老头来了,白白的胡子,白白的衣裳。一脸和气的笑着,轻声说”行啊,带走吧,前天那个留下“听见这句话,狗子马上就跪下了,捂着屁股磕头,嘴里不停地说“爸爸我不行啊,饶了我吧”我们不知道怎么回事呢,俩黑衣裳就吆喝起来,“快点,都出来,跟我们去府城”
当我们站到接上的时候,狗子被看街的老头关回到了屋里,他还在磕头,边磕头,边揪着看街的老头一条裤腿,哭号着喊“爷爷救我啊”我们听得都想笑了,那白胡子老头,明摆着比看街的岁数大着不少,狗子喊他叫爸爸,却把看街的叫爷爷。这辈分,论的真清楚啊。
后来再听到狗子的消息,已经是很多年以后,我回家的时候了。何秃子自从膝盖上中了一箭,就回家了,等我回去的时候,头一个找到的,就是他家。他发达了,家里的房子,不光墙根是用青砖砌的,从地起一直到房檐的整面墙,都是青砖砌起来的。好气派!我们喝酒,聊起来当初一块去当兵的人。头一个跟大伙分开的,就是狗子。他捋着雪白的胡子,边回忆,边点评着,仿佛是邻村的教书先生一样“狗子是年纪最小的一个,却是运气最旺的一个,到了县城,就遇到了贵人。”接着,又得意的炫耀说,“你看,自从膝盖中了一箭,我的运气也旺起来了。今年狗子又死了一个媳妇,下个月,我就把我孙女嫁给她呢!”